从5G专利收费看华为的技术影响力与知识产权价值观

智慧芽创新研究中心 陶栋艳

2021年3月，华为正式宣布收取5G专利许可使用费，手握全球最多的5G专利，以远低于其他巨头的收费标准，走到全球5G技术影响力的竞技场中央。2022年4月6日，华为发布任正非签发的《专利许可业务汇报》会议纪要，也首次对其5G收费做出回应，一度引起广泛热议。

在智慧芽创新研究中心看来，5G专利收费是华为发展的重要侧面，一面代表了华为的技术影响力，一面则清晰传递出华为的知识产权价值观，更进一步则代表了中国企业的创新之道。

以下，我们想从华为的5G收费开始，探讨华为的创新之道：华为的40亿元专利资产代表了怎样的技术实力；一年4亿多美元的专利许可收入是高是低；单机封顶2.5美元的5G收费可能带来多大的影响力，背后又意味着华为怎样的知识产权价值观。

一、华为的专利实力到底如何？

图1：华为全球专利概览（来源：华为创新与知识产权白皮书2020）

首先是信息通信领域的坚定前行者。华为“像跑马拉松一样长期投入研发”，每年将10%以上的销售收入投入研发，2021年研发投入占比甚至高达22.4%。立足于信息通信领域，华为在终端设备、网络设备、通信方法等关键技术领域持续布局。长期投入帮助华为在4G时代成为信息通信行业的主要专利权人之一，并在5G时代进一步取得领先地位，根据欧洲电信标准化协会ETSI发布的LTE标准专利统计，华为拥有10%以上的4G标准必要专利，5G标准必要专利占比更是达到20%。

图2:华为技术布局领域概览（来源：智慧芽）

进而是跨行业领先的卓越创新者。持续研发投入下，华为形成了规模和质量都遥遥领先的技术体系。自2012年起，华为的专利申请量就长期位居国内企业第一。在智慧芽《2021年度中国专利能力领先企业榜单》中，华为在年度专利申请量、发明专利量、PTC申请量以及专利被引次数四个维度上均位居国内第一，在各行业中遥遥领先。而根据智慧芽全球专利数据库，华为的专利还广泛得到高通、爱立信、三星、中兴等业内其他龙头企业的大量引用，科技创新影响力突出。

图3:华为授权发明专利的全球布局情况（来源：智慧芽）

图4:华为授权发明专利的主要被引情况（来源：智慧芽）

成为全球最大的专利权人之一。据华为年报，截至2021年底，华为在全球共持有有效授权专利达到4.5万余族（超过11万件），在中国国家知识产权局和欧洲专利局2021年度专利授权量均排名第一，在美国专利商标局2021年度专利授权量位居第五，是全球最大的专利权人之一。

图5：华为历年研发投入与新增授权专利曲线（来源：华为创新与知识产权白皮书）

手握40亿元专利总资产。华为是少有的将专利权进行详细估值并编入财报资产负债表的公司。根据华为最新年报，2021年底，华为的商誉及无形资产总价值81亿元，其中专利权价值40.4亿元，年增长达到12%。按照11万件专利计算，平均每件专利价值接近4万元。对比公司9830亿元的总资产，专利权占比约0.4%，占比不高，但是代表着华为的核心技术能力资产，也是华为发展的重要基石。

二、专利给华为带来了什么？

4亿美元年收入，并将持续增长。

根据华为知识产权部部长丁建新2021年的估计，华为2019-2021三年的知识产权收入在12-13亿美元之间，平均一年收入大于4亿美元，专利许可已经成为一项有持续大规模收入的前台“业务”，而非中后台职能。

4亿美元的收入，对于一家中小公司可能已经是全部营收的天花板，但对“产品营收为主”、年收入高达6000多亿元人民币的华为来说，当然尚占全年营收不足1%。

4亿美元的专利许可，相比海外通信巨头，也可能是个零头，数据显示，2020年爱立信专利许可收入12亿美元，诺基亚14亿欧元，高通专利许可收入甚至达到50亿美元。

但在中国知识产领域，4亿美元仍然是极为突出的表现。当前中国大量专利都处于商业价值尚未激活的状态，按照国家知识产权局统计，2021年中国专利许可的备案合同金额约为120亿元人民币，简单对比来看，华为一家的许可收入就占全国20%以上（注：此处仅为粗略对比，国知局的专利许可备案合同仅针对中国专利，而华为的专利许可收入为其全球专利）。

而未来，随着5G专利收费持续开启，华为的知识产权收入还将持续增长。

收大于支，专利成为利润中心，实现技术输出。

身处专利丛林盘根错节的信息通信领域，华为的专利有进有出，除自身对外许可收费外，也长期向其他厂商付费获取专利许可。根据华为的创新与知识产权白皮书，2001-2018年，华为累计支付专利使用费超过60亿美元，平均一年3亿多美元，其中有80%付给了美国公司。以此前后对比，对于2021年的华为，以专利收费为核心的知识产权工作基本实现“入可敷出” 甚至开始盈利，真正成为公司的“利润中心”而非“成本中心”。

按照WTO统计，2020年中国年度知识产权使用费出口金额在89亿美元，而进口高达376亿美元，进出口逆差达到出口额的322%。对比美国作为全球最大的知识产权许可出口国，2020年出口额高达1138亿美元，且进出口顺差是进口额的165%。

图6：2020年华为知识产权使用费收支情况与中美知识产权进出口额对比（来源：智慧芽整理）

在中国巨额知识产权许可逆差的背景下，在华为身处的全球尤其是美国巨头林立的信息通信领域，重新理解华为专利许可收入大于支出的意义，其背后意味着中国企业在世界科技竞争中难得的技术净输出、难得的全球性技术影响力。

三、5G专利收费又意味着什么？

收费最晚，收费最低。

2021年3月，华为宣布始收取5G专利授权许可费，按照适用于5G手机售价的合理百分比费率，单台手机许可费不超过2.5美元。这一收费策略的推出，一方面是可能来源于337调查后的反制策略，一方面也大概率有手机业务受限后才有所余力。任正非2019年就曾幽默表示，“我们太忙了，发展太快了，没时间收取专利费…” 。

华为可能是投入5G研发最早的公司之一，也是5G专利和5G标准必要专利最多的公司，但在5G专利的收费上，却是收费最晚、费率也低的公司。

同为利用5G专利收费，爱立信和高通早在2017年就公布了收费标准，爱立信对高端和低端手机分别收取2.5美元和5美元的5G专利使用费；高通按照手机售价的2.275-3.25%来收取5G标准必要专利的使用费，全部专利的使用费则高达4-5%，这一比例甚至超过很多手机厂商的净利润率。5G标准必要专利适用于所有手机终端，所有通讯巨头开出的专利许可价码最终都来自通讯终端供应商的成本和消费者的支出。

而华为在高通和爱立信宣布收费的4年之后才采取专利收费行动，收费标准同样按售价百分比定价，但单台手机许可费不超过2.5美元，几乎是高通最高收费的十分之一，可以说是“良心定价”。换言之，从商业发展而言，华为5G专利收费仍有较大的想象空间。

图7：5G专利的许可费率（来源：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

持续维权，逐步获利

但在当前全球知识产权制度体系下，知识产权收费也并非是立竿见影的过程。自其宣布收费的当季度（2021年第一季度），华为仅收到两笔专利许可费，包括季报中披露的美国电信巨头Verizon支付的6亿美元，而这项收费还是经过漫长的诉讼中实现的：华为于2019年6月和2020年2月两次起诉Verizon在计算网络、下载安全和视频通信等领域使用华为的专利。

收费为己获利，也为社会创新。

在《专利许可业务汇报》中，任正非也首次回应了对5G专利收费的态度，尤其对于收费费率的考量，表示“专利收费不能为了收费而收费；也不能要得太低，要得低了，就遏制了整个社会的创新，没人愿意再投入研发了，会形成我们的事实垄断，也不符合法律要求的公平合理无歧视原则”。在5G收费上，较低的费率确实代表了华为一以贯之的专利价值观。

四、5G专利收费背后是怎样的知识产权价值观？

华为自主公开的《专利许可业务汇报》是极好的阐释华为专利工作理念的材料。两年度的创新与知识产权白皮书也是绝佳的作证。在《汇报》一文里，华为提到了“知识产权价值观”这个词，这个价值观也是华为开展专利工作的核心指导思想。

首先，华为在集团层面对知识产权给予高度重视和系统部署。《专利许可业务汇报》文本本身就是重视知识产权工作的体现，而这种重视从华为知识产权的工作模式中更可见一斑：华为自1995年申请第一件发明专利时就成立了知识产权部门，开始了有组织、有流程制度的知识产权管理；时至今日，知识产权部门管理运营11万余件专利，承担专利诉讼、专利许可等工作，也开展专利联盟、交叉许可等多种形式的战略性合作；知识产权部在管理上也受到重视，华为高级副总裁、首席法务官宋柳平即曾任知识产权部部长；2019和2020连续两年，华为对外发布《华为创新与知识产权白皮书》，将知识产权与创新并置，并将两年次白皮书均题为“尊重和保护知识产权是创新的必由之路”。 可以说，华为一贯注重知识产权工作，甚至可能是中国专利工作最成熟、最先进的公司，而如此重视知识产权、系统性地对待知识产权，在全球范围来看都是少见的，也极有魄力和远见。

其次，华为对专利的基本理念是“激励创新”，既激励自身也激励社会。很多人都是站在企业自身角度出发，认定专利是一项天然的“以开放换保护”的商业竞争制度。但华为秉持更宏大的社会视角，旗帜鲜明地说“专利制度的本质是激励创新，促进技术公开并被业界公平广泛的使用，从而推动产业繁荣和社会进步”。

再次，华为对专利工作的核心策略在于“积极有为”，而非“激进非为”。华为以开放的态度看待专利价值，积极获取他人专利许可从而服务自身业务发展，也积极将自身专利对外许可从而提升技术的应用和影响。华为更高度重视专利的战略性价值，全力推动交叉许可、专利池等多方合作，而非将专利“武器化”，陷入专利战。

华为《专利许可业务汇报》:

要建立科学合理的知识产权价值观，树立公司的创新者形象，同时也利于公司的可持续、有质量地发展

 第一，要持续保护好研究创新成果，在全球范围内积极构建高价值专利包

 第二，继续发挥专利保护公司全球业务安全的作用

 第三，通过合理收费奠定华为创新者形象

 第四，通过构建合作伙伴，精选专利池、专利运营公司开展合作

尤其对于专利收费，华为在积极认同之外也给出“合理收费”的尺度。不以企业自身的收入最大化为唯一目标，同时也放眼产业界的共同繁荣，为源头造活水。在华为相关负责人访谈中也提到，“华为要构建合理的价格基准，让产业界公平合理地使用我们的专利技术，在获得适当的研发回报的同时，也有利于我们在国际社会奠定创新者形象，大家有相互专利交叉许可的基础，使用彼此的专利技术，能为市场提供更好的产品，最终受益的是消费者和客户，从而繁荣了整个产业链，也在全世界建立起了有利于创新的知识产权价值观和土壤”。更进一步，“收费不是最终目的，最主要的是通过沟通和谈判，理清双方的关系”。

结语

华为在专利上的成功，一方面来源于其马拉松式研发所推动的持续技术创新，另一方面，则来源于在“价值观”的高度上思考“知识产权”，两者缺一不可。而在其技术创新与知识产权实践之间，则是实力与气度相辅相成：有强大的技术能力，才有底气用专利获取研发回报，有充分的技术自信，更能够不锱铢必较争一时之利，而在更宏大的社会抱负中，华为也做到了跳出企业财务数字看向更长远。

当下中国正走在知识产权的数量大国向质量和价值的强国转变的关口，数十年来积累的大量沉睡资产，迫切需要由更多的许可活动和司法实践来激活价值，数十年来形成的专利为己理念，也迫切需要更开放的精神来引领提升。在这个意义上，华为在知识产权上的理念与实践是一次最佳教学。